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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碗清水

2018-12-03

刘晓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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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坐在办公室里向窗外看去,远远的,就能看到那个岗哨,岗哨高出他旁边的堡墙近两米,看得久了,会看到有个人影忽隐忽现,仿佛已在那里站了千年。周围的树木在冬天的时候,显得尤其冷清。我想那人一定在清闲的时候和那些树聊天。岗哨在堡墙里面。堡墙已残缺了不少,它从来不说话。它爱极了这般简净,春秋更迭,或繁盛,或衰败,或华丽,或冷清。它一向能拂袖挥洒,任时光把它远远地甩在身后,如今苍老至极。

  我不禁想要上去抚摸它,却看到了那个哨人。他笑着向我走来,没有任何恶意,他说,他叫清水,他要带我在村里逛逛。我没有告诉他其实我只想看看那老的掉渣的时候。街上最不起眼的地方有个算卦先生,那是许多大老爷都想拜访的名人,但他专给穷人看相,后来这些穷人都渐渐起色,他却败了下来,现在他家子孙就住在村西头一户土院里,父子四个挤在那破房子里,而今什么都变了,就是当年给人看相的书,到现在还好好的,他家还是喜欢给农村人看相捡日子。头些年,他家把院墙盖到了堡墙附近,后来干脆拿堡墙当了院墙,他说整个村子都是他们家院子,他爱这院子,不舍得离开。

  街上有卖油葱饼的,有卖布料的,还有个卖冰糖葫芦的大爷。记得我小时候,家家户户都会做冰糖葫芦,孩子嘴馋了,家里边现成的山楂,撸成串,再在熬好的冰糖水里一卷,出锅的时候,糖水还在滋溜溜地往下滑,特别招人口水。清水告诉我那大爷家里没有孩子,为了招孩子们跟他玩,便学会了做冰糖葫芦,孩子们嘴馋哭闹着不回家,急坏了家里边的母亲们。于是母亲们便偷偷学会了这门儿手艺,有天在窗户偷瞄他们的孩子和那个老大爷撒欢,那是一种久违的祥和。于是母亲们就悄悄走了,家里孩子到睡觉不回家,就来大爷家唤,这样很久,直到老人去世。那天她们带着孩子们给那老大爷送终,短短的一条街道挂满了妈妈们做的冰糖葫芦,那天没有一个孩子哭闹要吃。人们把满街的冰糖葫芦拿下来,插满了大爷的坟头。那个时候啊,在张壁从来没有找不到孩子的大人。长者为上,尊者为父,仁者为母,成大器者是幼。

  我问清水那坟头呢?他远远地指了指堡墙,老人说:“我没有子嗣,就火烧随风扬了吧。”一个孩子抢了一把大火后的土灰,和泥,贴堡墙上了。你看那块的堡墙是不是留下了树枝一般粗细的小洞,那是冰糖葫芦的树枝扎眼留下的。

  往前走,清水指着胡家园告诉我。这个巷子的尽头有一家是穿过堡墙的。我回应他说,他家的门是朝外开的,路朝下,雨水稍大点儿,他家就被淹了呢。清水笑笑,那是村里的一个傻子住的房子,可有一天山边来了一群土匪,那傻子把老少们从他家里都送走了。那个当年隔着堡墙盖房子的人才是最聪明的人呢。

  那这里有你的房子吗,我问他。清水笑,这里哪里都是我家的房子,我是谁家的孩子,谁家又是我的孩子呢。我可以是你,你也可以是我。我站岗,你打仗。我驻足,你行走。那树不死,堡墙不塌,我就在,你就要一直走。清水把我的手放在堡墙上,我把耳朵贴在墙上,怎么听到了心跳的声音。

  花非花,物非物。夜半来,天明去。

  来时金戈铁马,沙场点兵,壮士一去不复返兮。

  去似一碗清水,满钵碧玉,激不起半点涟漪。

  回头,清水不在,留下我,留下我们。